保加利亚的首都 黑海双城记:保加利亚的海上首都与活力之城

小编 23 0

黑海双城记:保加利亚的海上首都与活力之城

保加利亚有一条堪称欧洲顶级度假胜地的海岸线,位于第四大城市布尔加斯与第三大城市瓦尔纳之间,其中核心部分名为阳光海滩。它沿黑海的半圆形海湾向东伸展,直至巴尔干山脉的下降脊,以山海交汇处为终点。

这条海岸线不过100多公里,但仅阳光海滩区域就集中了保加利亚全国1/4以上的酒店与旅馆,每年夏季接待数百万游客,旺季连订个房间都是难事。街上从早到晚都被度假客占领,呈现出超越保加利亚国家经济几个档次的繁华。

阳光海滩以1983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古城内塞伯尔为核心,周边散落着多个货真价实的古城,从三千多年前的色雷斯人遗址,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遗痕,样样不缺,每走一步都是历史。遍地古迹配上黑海闲适,成就了“旅行就像度假,度假也像旅行”的氛围。

相比之下,最容易被忽视的反而是这条海岸线的两头——瓦尔纳和布尔加斯。许多人将它们作为阳光海滩的起点或终点,却对它们嗤之以鼻,视之为“无聊的大城市”。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欧盟经济排名靠后的保加利亚,内陆地区多山,交通也不算便利,虽然拥有无数古迹,但发展相对闭塞,黑海沿岸则是该国少有兼具古朴与活力之地。作为该国的第三和第四大城市,瓦尔纳和布尔加斯所依托的正是黑海的活力,因此呈现着不一样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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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纳海滩。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瓦尔纳:没有过度开发的黑海明珠

初见瓦尔纳已是晚上九点多,城市变得安静,唯一热闹的地方是圣母升天大教堂。射灯让大教堂在路旁闪耀,人们在教堂周围漫步。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来到圣母升天大教堂。阳光之下,这个今日瓦尔纳的象征不再有射灯在夜晚制造的梦幻感,但真实的它呈现了更加无死角的建筑之美。一个个金色洋葱头静静肃立,斑驳外墙带来岁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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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升天大教堂

不过相比瓦尔纳这座城市,历史仅有一百多年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即使外观再古朴,也不过是个孩子。我前一夜所住的酒店位于一片居民区内,清一色数十年前的赫鲁晓夫式建筑,旁边有个街心公园,公园另一侧是一排旧日别墅,改造为餐厅或咖啡馆。坐在露天座位上吃早餐时,一群孩子正在街心公园里嬉戏。他们跳来跳去的断垣残壁,带着风化痕迹,局部用上了玻璃保护罩。走到近前一看,小小铭牌竖在角落,标注着这里是古罗马时代的遗址。

不是瓦尔纳人对古迹保护漫不经心,而是这样的遗迹实在太多。瓦尔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位于黑海沿岸的它扼守瓦尔纳湾,早在色雷斯人聚居时期,它就已是重要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重镇,这一身份已延绵三千多年。

这也并非瓦尔纳人居史的开端。其貌不扬的瓦尔纳考古博物馆,其实是欧洲最值得探访的考古类博物馆之一。瓦尔纳湖一带出土的三十多个史前定居点,所发掘文物最早可追溯到十万年前。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的加工黄金就出自于瓦尔纳文化,在已发掘的294个瓦尔纳墓地中,已发现三千多件黄金物品,可追溯至公元前4600-4200年。很难想象那时的技术如何打磨出这些已经相当精细的黄金制品,博物馆里一位德国老太太更是惊呼连连,对无法拍照极为遗憾。

色雷斯人在瓦尔纳的聚居,可以明确在公元前13-12世纪,当地发掘出的陶器和青铜器证明了这一点。公元前8世纪,色雷斯人与如今土耳其、高加索和地中海等地区已有商业来往,这些互动主要通过海路完成。

公元前336年至280年间,瓦尔纳乃至周边地区的色雷斯部落相继被马其顿王国征服,也促成了人口的融合。此时的瓦尔纳已经通过海上贸易,成为黑海沿岸最繁荣的城镇之一。如今的它仍然是黑海最重要的海港之一,被称为“保加利亚的海上首都”。

公元前2世纪到1世纪,瓦尔纳和周边地区逐渐希腊化。之后便是罗马帝国的时代,瓦尔纳拥有建于公元2世纪的欧洲第四大罗马浴场遗迹,足以彰显它在古罗马时期的地位。

在古罗马时代,当时还叫做敖德索斯的瓦尔纳兴建了渡槽和城墙,自行铸造硬币,实现了极大程度的自治。它也是早期的基督教中心之一,拥有众多早期大教堂遗迹。

13世纪后期,热那亚等地中海商业城邦与黑海的联系开始紧密,瓦尔纳成为繁荣的商业港口城市,连通着意大利地区和君士坦丁堡,出口小麦、毛皮、蜂蜜、葡萄酒和木材等产品,并进口地中海地区的食品和奢侈品。在博物馆中呈现的14世纪欧洲海图上可以看到,瓦尔纳堪称君士坦丁堡和多瑙河三角洲之间最重要的海港,也因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1866年,保加利亚的第一条铁路诞生,将瓦尔纳与多瑙河畔的鲁塞相连接。在第一次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瓦尔纳饱经战火涂炭,但地理位置让这座城市总能重生。在冷战时期,瓦尔纳成为东欧人的度假胜地。

圣母升天大教堂正式开放于保加利亚第一条铁路开通的二十年后,也就是1886年。它显然赶上了工业时代到来的好时光,因此极力营造技术、艺术和财富的和谐统一。

从技术上来说,它繁复的外立面使得内部呈现多个穹顶,构建着几何之美,在艺术上,它的墙身布满壁画,肃穆庄严,花窗极其瑰丽,而这一切都需要庞大财力作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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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升天大教堂内部遍布壁画

步入教堂时,有人正在做弥撒,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与穹顶洒入的阳光融为一体,照耀着空旷教堂里的安静。

教堂大门口的小商店里,售卖着各种十字架、冰箱贴和与城市、宗教有关的保加利亚语书籍。其中有一本,封面是一幅战争油画,失败一方的尸山之中,仅剩一人拄剑而立,绝望地面对大群敌军。

我指着封面,用翻译器问站在一旁的神职人员:“这是不是关于瓦尔纳战役的书?”他连连点头,告诉我封面上拄剑而立的那位,正是在瓦尔纳战役中阵亡的波兰国王兼匈牙利国王瓦迪斯瓦夫三世。

在欧洲历史上,瓦尔纳战役极其重要。1444年11月10日,苏丹穆拉德二世率领的奥斯曼军队(人数约4-6万人)进攻瓦尔纳地区,波兰国王兼匈牙利国王瓦迪斯瓦夫三世与匈牙利王国将领亚诺什·匈雅提率领匈牙利和瓦拉几亚联军(约2万人)进行狙击。这场会战的结果以后者几乎全军覆没而告终,瓦迪斯瓦夫三世阵亡,匈雅提侥幸逃生。

这场战役后,奥斯曼人控制了瓦尔纳这一重要海港。它更为深远的历史影响,则是西欧各国放弃将奥斯曼帝国驱逐出巴尔干地区的努力,也基本放弃拯救拜占庭帝国,君士坦丁堡最终失陷,此战被视为十字军东征的绝望挽歌。此后的瓦尔纳,也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经历了四百多年苦难。

奥斯曼时期的痕迹在瓦尔纳已经很少见到,在圣母升天大教堂周边,大量大型建筑立于主干道旁,它们普遍呈现19世纪的新古典主义风格,与圣母升天大教堂大致为同一时期建筑。当时的瓦尔纳正迎来高度繁荣,大量公共建筑拔地而起。到了1920年,瓦尔纳经济大学成立,它是巴尔干半岛在社科经济领域最古老的高等院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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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升天大教堂周边的建筑普遍相对宏大

瓦尔纳的城市格局也受益于当时的规划,圣母升天大教堂对开位置便是一片极大的市民公园。公园路口有一座小小的围院式宫殿建筑,中庭有座精致的钟楼,建筑如今已经变成一圈咖啡馆和餐馆,依偎着公园的绿化,相当清静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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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门口的小钟楼

公园内古树参天,人们闲坐于长椅上。瓦尔纳是保加利亚的艺术之都,街区里常见小画廊,连公园里都有露天画廊。一位老太太慢悠悠在看画,我晃了一圈再回到这里时,她还在看画,连脚步都没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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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露天画廊,老太太看了很久

穿过公园,是一片开阔广场,多条高低错落的道路在此发散。这片商业街区相当悠闲,集中了城市的大多数功能,也是当年瓦尔纳城市建设的核心区域。

广场和街道上的建筑多半都是一百多年来陆续建成,历史不长,但不缺美感。广场上最漂亮的建筑是瓦尔纳歌剧院,位于一个街口,椭圆形外立面,两侧顺着道路向后延伸,红墙白窗,顶端山墙上有精美雕花。还有一座绿色墙身的船型建筑位于另一街口,顶端有精巧的小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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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纳歌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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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喷水池

歌剧院面前的开阔广场呈不规则形状,露天咖啡座、喷泉和雕像各有自己的空间,每逢圣诞等节日,这里都会举办各种嘉年华。艺术之都当然少不了音乐,路旁的铁架拉页广告都是各种歌舞演出的海报。

不管从广场的哪条路出发,都是一路惬意。许多欧洲老城都有这种发散型街区,瓦尔纳的特别之处是街道普遍更为宽阔,带着后工业革命时代的规划痕迹。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保加利亚的新生中产阶级接纳了更多来自西欧的建筑艺术元素,将这片街区当成了试验场,在这片街区,新文艺复兴、新巴洛克、新古典主义、新艺术运动和装饰艺术风格一一展现。它也有实用的一面,中产阶级以大片联排别墅构建自己的生活和公共空间,他们也会兴建教堂、学校和优雅的林荫大道,所用石材都来自被拆除的旧时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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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

若是沿着广场上的几条道路一直前行,总能见到一片广阔绿地,穿过绿地,眼前便是无尽的海。19世纪末,瓦尔纳人在海畔开辟了绿地和林荫道。在瓦尔纳城郊,其实有一座更大的海滨公园,承载过一代代瓦尔纳人和度假者的记忆。不过我倒是更喜欢眼前这城市内的小小沙滩,它与街区融为一体,人们随时可以悠闲享受这一切。

与阳光海滩的那些旅游城镇不同,瓦尔纳虽然一直处于城建扩张的状态,但并未过度开发。这里的海滩更像当地人的乐园,他们背靠城市,面朝大海,诠释着生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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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

布尔加斯:“禾秆冚珍珠”的活力之城

在前往布尔加斯之前,我已陆陆续续走过保加利亚内陆不少城市,习惯了动不动就在山间小路绕上一两个小时,然后眼前出现一片古朴建筑组成的老城。所以进入布尔加斯市郊,第一感觉就是——“这里不一样”。

布尔加斯的城区铺得很开,地形平坦。保加利亚是绿色国度,布尔加斯也随处可见公园和绿地,大量住宅散落其间。一路上有许多成排而立的板房式居民楼,都是冷战时期兴建的赫鲁晓夫式建筑,外墙颇为陈旧。旧时写字楼和商厦比邻而立,路边还可见不少围蔽施工的建筑工地,在仿若时光停顿的保加利亚别处很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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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后随处可见的赫鲁晓夫式住宅

布尔加斯位于黑海西岸,人口26万,经济实力在保加利亚稳居前三。作为保加利亚最重要的海港,它集中了该国大部分的石化工业、机械制造业、盐业、渔业和水产品加工业,拥有巴尔干地区最大的炼油厂。它也是保加利亚和巴尔干地区连接世界的重要交通枢纽,承担着保加利亚60%的海上物流。

黑海加上平坦地势,是布尔加斯的最大倚仗。令我意外的是,即使是布尔加斯老城,看起来也压根不古老,在保加利亚乃至欧洲都可谓异类。

我的目的地是布尔加斯最兴旺热闹的商业街区——亚历山德罗夫斯卡街。大街尽头的广场上,阳光洒满地面,中央是苏军纪念碑。纪念碑的基座是群像雕塑,花岗岩纪念柱高耸,顶端是振臂的无名英雄形象,带着旧时烙印。纪念碑前的喷泉是当地人喜欢的去处,虽然正值正午,主喷泉并未开放,但仍有孩子在一侧的小喷泉嬉戏玩水。广场上有几处绿化带,四周摆满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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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德罗夫斯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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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行人,喷水池旁的孩子

围绕广场的建筑群看得出不同时代的痕迹,但这个“时代”仅可以上溯到19世纪末,此外便是冷战时期的苏氏建筑,还有近年来的新建筑。几座外观不规则、颇具设计感的新式公寓住宅楼散落于广场尽头,是这个古老国度里少见的“新”。

随着保加利亚自身的变迁,建筑的功能也一再改变,比如一栋外观方正的盒子形建筑,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在典型苏式风格之外,增加了一些民族元素。它最初是布尔加斯的会议中心,1991年开始成为新成立的布尔加斯自由大学所在地,这所新大学的校名也恰恰印证了时代的变化。2004年,大学搬至新大楼,这栋建筑成为布尔加斯法院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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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法院

在欧洲,很少会见到如此“年轻”的广场。从城市历史来说,布尔加斯相当悠久。肥沃平原加上临近大海,带来了优越的生存环境。近三千年前,色雷斯人在此聚居,至今仍有当时的堡垒和浴场遗迹留存。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都曾在这里扎根,中世纪时拜占庭帝国、保加利亚王国和奥斯曼帝国曾先后统治于此。到了1865年,布尔加斯港已经是奥斯曼帝国在黑海的第二大港口。

但布尔加斯作为城市的真正崛起,还是在19世纪末。1891年通过的城市第一个发展计划,开启了新的城市布局,一批新的公共建筑在此前后出现。1888年,城市图书馆落成,1891年,名为海上花园的市政公园落成,1897年兴建了大教堂,1895年开设了当地第一家印刷厂。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1890年5月27日落成的通往普罗夫迪夫的铁路(后来这条铁路延伸至索菲亚)和1903年开通的深水港,它们推动了城市的快速工业化,一百多家工厂相继诞生,包括糖厂、肥皂厂和东南欧地区的第一家铅笔厂。1911年兴建的布尔加斯海关,出自奥地利知名建筑师温斯坦之手,融合晚期古典主义和20世纪初折中主义风格,也成为这座新兴城市与现代欧洲相联系的象征。

即使是往往占据城市历史制高点的教堂,在布尔加斯也显得年轻,1853年兴建的圣十字教堂就已经是城中最古老的教堂之一。不过因为贸易发达,外来人口众多,所以布尔加斯的教堂十分多元化,呈现着包容性。

一座在历史上寂寂无名的城镇,19世纪末才在工业化时代崛起,很容易让人为其打上“无趣工业城市”的标签。不过也正是受益于现代工业时代的到来,布尔加斯有着更为开阔的城市格局,它的早期规划极具前瞻性,亚历山德罗夫斯卡街与广场为城市核心,但十分少见地没有遵循“教堂+市政厅”的格局,它也没有老城市广场上最常见的中世纪行会建筑,因此不受拘束,以绿化和建筑交错,构建出更为开放的公共空间。

站在广场上,除了早已与时代不符的纪念碑之外,并没有任何能成为视线核心的建筑,但视野也因此而开阔。一片片茂密树丛之上,总会露出建筑一角,多半是新式住宅,可以想见住在其中的人会有怎样美妙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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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四周的新式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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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随处可见20世纪初的建筑风格

亚历山德罗夫斯卡街提供了当地人的各种需要,宽阔的步行街区上,建筑相对松散。餐厅、咖啡馆、商店和街亭林立,有着保加利亚惯常的悠闲,是一个适合慢行的好地方。布尔加斯的市政府大楼也在这条大街上,由建筑师格奥尔基·奥夫恰洛夫设计建造于上世纪30年代初。它在被烧毁的城市图书馆基础上建成,至于新的图书馆,近百年间几度易址,如今是布尔加斯当代艺术中心的一部分。当代艺术中心容纳了美术、装饰艺术和工业设计等公共需求,也拥有保加利亚东南部最大的公共图书馆,这恰恰也是布尔加斯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意义所在。它在寻常面孔下隐藏的活力,恰恰印证了“禾秆冚珍珠”(编者注:粤语谚语,意指深藏不露)这句俗语。

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遍布千年遗迹的花园城市

一座城市拥有丰富的历史遗产,当然是极大幸运,但如何让历史遗产融入城市的发展版图中,成为城市空间的一部分,就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这门学问最需要的并非金钱,而是意识。保加利亚这个经济处于欧洲“落后梯队”的国家,在古迹保护上就让我眼前一亮。

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有一座圣乔治教堂,是早期的基督教红砖圆形教堂,是城中现存最古老建筑,由罗马人建于公元4世纪,见证着古城索菲亚作为当时巴尔干半岛上最大最繁荣罗马城镇的荣光。它的位置很有意思,被总统府和一家豪华酒店所围绕。周遭建筑的兴建并没有对教堂以及周边遗址造成任何破坏,建筑的包围又使得教堂得到保护,但这种规划又没有隔绝游客,人们可以自行穿越周遭建筑进入教堂遗址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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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总统府和酒店围绕的圣乔治教堂。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更有意思的是古塞尔迪卡露天博物馆,它其实是通往古代塞尔迪卡城的大门。公元前29年,索菲亚被罗马帝国占领,这一区域发展为行政中心。公元175年,塞尔迪卡城四面建起城墙,内部有许多公共建筑和住宅,如今还保留了大量街道、水道和建筑地基之类的遗址。这个区域可谓寸土寸金之地,旧日保加利亚政治中心拉格大厦就在旁边,与火车站和中央市场一街之隔,周围都是索菲亚的核心建筑。

它的发掘源于上世纪90年代开建的索菲亚地铁。2010年,地铁修建触及到塞尔迪卡站。结果,施工方在地下发现了古城墙,学者们在之后两年又陆续在地下发掘出街道、宅邸庭院、浴池,还有建筑的马赛克地面、公厕与排水系统等。尤其是旧时古城贯穿南北和东西城门的十字大道在地底浮现,重现了古城的结构。它们以公元4-6世纪的遗迹为主,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纪。

至于街道、水道和建筑遗址,它们该如何保存?是全部拆掉还是在此基础上建一个假古城?保加利亚人两样都没选,而是让城市最重要的主干道在遗址旁穿过,地下人行隧道直通遗址。在街上可以居高临下见到遗址全貌,在地下可以进入遗址,就像走进一个迷宫。那些容易风化的部分,则小心以玻璃橱窗进行保护。虽然有人提议索菲亚政府应该修建一个密闭式博物馆来全方位保护一砖一瓦,但因为遗迹太多又相对分散,无法实行,而且在索菲亚政府看来,露天开放能减少游客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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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迪卡古文化与交通综合体”一角,远处是唯一保留的清真寺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片保留完好的遗址,恰恰成了一片公共空间。索菲亚本就是花园城市,大小公园和广场无处不在,但以近两千年的古代遗址营造公共空间,实在是让人感觉奇妙。

人们坐在残留的建筑地基上聊天,孩子们在旧时水道和街巷遗址间穿梭,两千年的时光就这样被联系在一起。还有许多人会选择不走平行的人行道,而是从这里穿越街道。

这只是索菲亚的一角,这座花园城市的颜值在欧洲排不上号,但却有着极其亲和的城市魅力,配合远低于其他欧盟国家的物价,足以成为旅行者的天堂。

花园城市的悠然气质

550米的海拔加上四面环山的环境,造就了索菲亚冬暖夏凉的气候。它绿化极佳,整座城市如同花园,菩提、梧桐和白杨遍布于街巷,街角和街心总有一个个小公园或绿地。

从视觉来说,索菲亚是一座慢热的城市。驾车入城时,市郊散落着各种现代建筑,近年来的摩天大楼、上世纪90年代的写字楼与住宅、冷战时期方头方脑的赫鲁晓夫式建筑交错而立,颇有些杂乱。即使进入市中心,我的第一站国会广场也显得乱糟糟,巨大的解放者雕像立于广场中央,四周建筑风格不一,乍看上去令人有些失望。1884年落成的国会大厦,是保加利亚独立后的第一座现代政府大楼,颜值也相当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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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广场上的解放者雕像

直至步入城市细节中,才会真正体会到索菲亚的魅力。索菲亚最早的定居者是色雷斯人部落。公元前五世纪,它成为色雷斯国家联盟——奥德里西亚王国的一部分。公元前339年,城镇被马其顿王国的腓力二世摧毁。

公元前29年,当时还叫做塞尔迪卡的索菲亚被罗马人征服,随即成为罗马风格的城市。图拉真在位时期(公元98-117年),它成为自治市,还被图拉真授予铸币权。在罗马统治时期,塞尔迪卡建起城墙,成为要塞城市,还有公共浴室、大剧院和市政厅等建筑。它以温泉著称,城内有多处泉眼。

罗马皇帝奥勒良(215-275)和加莱里乌斯(260-311)都出生在塞尔迪卡。它是最早承认基督教为官方宗教的古罗马城市之一,当时的罗马皇帝加莱里乌斯于 311 年在塞尔迪卡发布加莱里乌斯宽容敕令,正式结束对基督教的迫害,含蓄授予基督教“宗教信仰”的地位,这是第一个使基督教合法化的法令,比米兰法令还早了两年。

公元447年,塞尔迪卡在战争中被摧毁,废墟模样维持了足足一个世纪。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执政时期,城市得以重建并再次繁荣。

公元809年,塞尔迪卡成为保加利亚的一部分,但随着保加利亚第一帝国于1018年灭亡,城市再度归属拜占庭帝国。

1382年,索菲亚在经历漫长围攻后,被奥斯曼帝国占领。16世纪时,索菲亚的城市布局开始呈现奥斯曼风格。1908年,保加利亚独立,索菲亚成为首都。

也正因为复杂历史,索菲亚建筑多元,既有罗马式建筑和奥斯曼风格建筑,也有巴洛克、洛可可、新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等风格。前苏联式的宏大建筑乃至赫鲁晓夫式预制板公寓楼也穿插其中。它的历史遗迹跨度由色雷斯人时代、古罗马时代到奥斯曼时代,修地铁时挖出的这众多遗迹,见证它在古代废墟上一次次重建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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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市内遍布各种赫鲁晓夫式公寓,颜值不高,但相当悠闲

从国会大厦旁的坡道走上去,便可来到索菲亚的头号地标——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这座巴尔干半岛的第二大东正教教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东正教教堂之一。它呈现巴西利卡布局,侧面看一个个镀金圆顶层层叠叠,中央圆顶达45米高,正立面呈对称结构,三拱门上方是花窗和顶端钟楼。它由保加利亚政治家佩特科卡拉维洛夫倡议兴建,1882年2月19日奠基,实际建造工程从1904年底开始,1912年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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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

教堂之名来自俄罗斯弗拉基米尔大公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他是俄罗斯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曾率军与瑞典人和条顿骑士团战斗,使得俄罗斯西北部免于被基督教国家征服。虽然面对蒙古人,他选择马上投降,但仍被俄罗斯人视为“卧薪尝胆”之举,甚至超越彼得大帝等人,被评为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教堂之所以用其名字命名,则是为了感谢俄罗斯帮助保加利亚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纪念在俄土战争中死去的二十万俄军。教堂周边被辟为广场,也就是涅夫斯基广场,一辆辆车子在弧形道路上驶过,成为教堂的布景板。

相比华丽宏大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不远处的圣索菲亚教堂显得朴素。红砖墙身和简洁外观被绿荫围绕,教堂内部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而在索菲亚人心目中,这座索菲亚第二古老的教堂,地位毫不逊色于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更是“索菲亚”这个城市名字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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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索菲亚教堂

朴素如它,也有花哨的一面。教堂前立着两只铜狮,与一般昂首挺胸的雄狮不同,这两只狮子趴伏于基座上,一派慵懒,还显得颇为呆萌。

始建于公元6世纪的圣索菲亚教堂,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种种沧桑。公元6世纪时,拜占庭国王查士丁尼一世下令将此地改建成教堂,周围是贵族墓地。16世纪,索菲亚被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教堂被改建成清真寺,后因地震毁坏,又被重建成东正教堂。

布满雕像、古树和花圃的鲍里斯花园,连通着圣索菲亚教堂与俄罗斯教堂等建筑。俄罗斯教堂本名圣尼古拉斯教堂,可算是索菲亚最精巧的建筑之一,几个洋葱头金色圆顶覆于教堂顶端,以绿色珐琅瓷砖屋檐相衬。上世纪初期,它由俄罗斯建筑师设计,并由俄罗斯工人建成,1914年完工,主要供当地俄罗斯人使用。

俄罗斯教堂斜对面便是索菲亚最令我喜欢的地方——城市花园。一座红色的双塔建筑立于城市花园的广场前,爱奥尼柱支撑拱廊,顶端三角形山墙有精美的阿波罗和缪斯女神浮雕。柱廊内三道拱门上方各有拱窗,雕饰精美。山墙两侧有双塔式阁楼,秀气雅致。这座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是保加利亚国家歌剧院,又名伊万·瓦佐夫国家剧院,以保加利亚文学家伊万·瓦佐夫的名字命名,建于1907年。广场花园上的喷水池与之构成城市花园的中轴线。两侧遍布长椅,人们在此闲坐,展示着城市的悠然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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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瓦佐夫国家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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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花园

“塞尔迪卡古文化与交通综合体”是完美范例

穿过城市花园,便可抵达塞尔迪卡历史街区。开头提到的圣乔治教堂隐于酒店内部,露天遗迹成为人们的公共空间,构建了未曾被破坏的历史景观。

城市的历史,不但是经济与文化的发展史,同时也是一部历史地层的升高史。人们一次次在废墟上建起新的城市,许多历史遗迹被掩埋于地下。当现代城市寻求发展地下空间时,往往会发掘出历史遗迹。

对于全世界古老城市而言,都会面对历史遗迹与发展地下空间的冲突。从2010年到2016年构建的索菲亚“塞尔迪卡古文化与交通综合体”,是完美解决这一冲突的范例。它结合了地下交通、遗迹保护与展示、商业和城市文化休闲娱乐等功能,是欧洲城市地下景观和公共空间整体构建的最大项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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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塞尔迪卡古文化与交通综合体”的地下区域穿行

这个构建非常不易,要做到和谐更难。上世纪80年代落成的拉尔戈广场,以拉格大厦为核心,它是保加利亚在冷战时期的政治中心,保加利亚内阁、总统府和教育部等在其左右两侧或附近,普遍为前苏联式建筑风格。周边教堂林立,奥斯曼人撤走后唯一留存的清真寺也在不远处。它们自身的协调已经相当之难,更何况还有地下遗迹。索菲亚地铁的一号线和二号线也再次交汇,不可避免存在地上结构和地下轨道体系,整体景观的塑造更需立体看待。保加利亚的各种重要集会和大型文化活动也多在此举办,更需要功能和景观的统一。

索菲亚人的选择是露天下沉广场模式,并在脆弱区域设置保护罩。部分区域采用玻璃穹顶覆盖,在保护之余实现自然采光。无论人们在地上还是地下,都有丰富的景观视觉。有趣的是下沉区域里的圣佩特卡教堂,它建于13世纪,得名于东正教圣人佩特卡。不同于其他被埋在地下的建筑,它从一开始便是半地下的低矮状态。这是因为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东正教被压制,教堂高度不得超过马背上的士兵,于是保加利亚人便将教堂建成半地下状态,以增加内部高度。

保加利亚的首都 黑海双城记:保加利亚的海上首都与活力之城

下沉区域里的圣佩特卡教堂

旧时贯穿老城的十字大道,也就是德库曼努斯大道,始建于公元6世纪,以石板铺设,两侧有华丽柱廊。索菲亚人将发掘出的60米长道路融入地下交通,可以供人穿行,同时部分复原廊柱。

不远处的班亚巴什清真寺,尖塔和穹顶在城市天际线中相当瞩目。作为奥斯曼帝国疯狂扩张时期的重要地方首府,索菲亚曾有过数十座清真寺。1880年后,它们多半被拆毁或改建为教堂,唯有班亚巴什清真寺得以保留,成为历史见证。1567年落成的它,由奥斯曼帝国最出色的建筑大师希南设计。“班亚巴什”这个名字为“许多浴室”之意,来自于当年附近的大型公共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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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真寺

清真寺不远处的中央市场,整体为新文艺复兴式风格,融合拜占庭和新巴洛克元素,1911年建成。正立面弧顶上方的钟楼塔亭十分精美,内部以绿色铁架支撑长廊,一间间小店和一个个摊位比邻而立,是很接地气的去处。有轨电车时而在中央市场前的大街上穿行,将不同岁月的痕迹串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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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市场内部

与中央市场一样热闹的,是隔“塞尔迪卡古文化与交通综合体”相望的维托沙步行街。19世纪末,保加利亚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后,致力于发展现代商业,维托沙大道逐渐形成,并在二战后建起各种大型建筑。这条索菲亚最著名的商业街并没有多少国际大牌,两侧建筑也以冷战时期的苏氏建筑为主,颜值并不高,可行走其间,却极是轻松惬意。数十间咖啡馆和餐厅的露天座位总是坐满了人,街头艺人的演出欢快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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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托沙商业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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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托沙商业街的街头艺人

这欢快自然正是索菲亚的写照,它对城市历史景观的保护恰恰也是基于这种“心态”。它以看似随意的方式,恢复和利用历史遗迹原有的功能,使之融入现代城市生活。一方面将历史遗迹的信息传递给人们,唤起城市的共同情感,同时又通过专业的规划与设计,保护历史遗迹的完整性。千年遗迹就这样点缀于花园城市中,铺陈着索菲亚的历史。